野豬之死

  公元二零二三年一月二十日的早上，我很早就出了門去帶著小狗散步。現在真的不是很敢說遛狗，因為它也十三歲了，粗略的估算一下大概也是我們人類的七八十歲的年紀了。雖然它狀態很好，可是畢竟歲月不饒狗，所以我想說，也談不上誰遛誰了，彼此是走上這一遭的伴就是了。

  在離家不到兩公里左右的地方，我看見了它。天色很黑，因為這個冬天那隻規劃這個世界的大手似乎忘記了如何使用明亮的色調。白天，也就是天亮的時間段很短，遲遲太陽也不肯升起，也許是怕冷，也許是懶惰，也許這就是巴黎冬天本來該有的樣子。黑咕隆咚的走著，小狗突然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在草地上的步伐開始衝動而且紊亂。我怕它吃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所以趕緊開始收繩子。這附近有一家小餐館，賣些炸雞啊什麼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家，反正對面的林子邊上時常有些賣不掉的麵包被丟棄在那邊。最近這幾天起碼十幾根法式麵包棍子橫七豎八的躺在冬天裡的草地上。奇怪的是竟然沒有發生我所以為的，被林子裡尚且沒有冬眠的狐狸啊，或者什麼的鳥獸風捲殘雲的吞食。難道這麵包買不掉是有著道理的？總之，確認了不是因為什麼不乾淨的食物，也收緊了狗繩之後，我就忽然間看見了它。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顯然是沒了呼吸的樣子。一隻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的野豬，死了。

  從小被唯物主義思想教育長大的我，十分害怕鬼神或者死亡。是害怕不是敬畏，因為沒有什麼要敬的理由吧？所有已經故去的人，無論是我們熟知的或者完全不曾相識的，都無一例外的沒有返回到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上來。關於死亡，近些年的我在很多書籍的幫助下有了些不同的想法跟切入點。人或者其他這個地表上的生物都一樣，從出生就面臨著，等待著終將到來的死亡。我們可以通過醫療方式跟手段的不斷進步，食物的所謂改良，甚至自己主動的強身健體來延緩那一天的到來。可是百歲老人雖是屢見不鮮了，長生不老者目前尚沒有任何可靠的歷史紀錄。既然沒有永生，也沒有人給我們講述另外一個世界的樣子，這無論是敬還是畏的心態怕是還是我們苟且的人類的一廂情願。總之我沒敢逗留太久便疾步離開了它躺著的地方。甚至沒看清太多的細節。當然也沒拍照，我不敢，主觀覺得那很醜陋。不要誤會，我所說的醜陋不是那野豬，而是那種沒有了溫度的死亡的狀態。而且這種居高臨下的評判是沒有任何值得驕傲，或者令人信服的依據的。也許在動物眼裡，人類遠比任何一隻叢林裡的動物更醜陋，更面目猙獰。

  我當時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它終歸還是沒能熬過這個殘酷的冬天。彷彿它應該可以熬過去的，畢竟已經是一月下旬了，應該今年的寒冬走到接近終點的地方了吧。其實我跟它又不熟知，起碼我不認識它，也許它曾經在我某次漫步在林子裡的時候，從不被我察覺的角落裡窺視過我也不得而知。也許它是無法更自然的壽終正寢也說不定的。想必應該不是因為食物的緣故，因為畢竟離它最終了結的地點還不到幾十米便是那些根斷壁殘垣似的堆積在一起的麵包啊。接下來的第二個念頭更是無厘頭，我竟然思考著，為什麼會是在這個地方？它原本是不該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它原則上應該出沒在林子深處，那些我們這些人類學會直立行走後逐漸忘記如何適應的叢林裡。眼下這個地方是一條公路的分岔口，現代文明污染到了骨頭縫隙裡面的地方，這不屬於野獸。而這時原本還在到處嗅著的小狗一早移開了自己的關注中心。小狗跟野豬都不在乎這個地方的選擇，只有我很渺小可憐的糾結。是啊，一個生命一旦熄滅，那麼它曾經臨時佔有使用的軀殼被遺棄在什麼位置上又會有什麼區別呢？莫非聖賢祠裡的棺木或者枯骨有什麼大於這頭野豬的地方？即便有，怕也只是還在活著的後人的心理的一點殘念罷了。再下來，我還有另外一個近乎荒唐的考量跟質疑。前兩年旅行中間，帶孩子們去動物園有看見過野豬。爛泥中間愜意慵懶的午睡著，除了不知多久沒真正使用過的獠牙之外，跟它的表兄弟家豬著實一般模樣。這時我便是在想，這可憐的傢伙，如果將自己放到眷養的條條框框裡面，是不是就會沒這麼容易暴斃在風雪裡頭。答案令我自己都忍俊不禁。這所謂的淒慘，所謂的讓人類同情的可憐，還不是我們人類，是我的一廂情願。瀟瀟灑灑地離開，坦坦蕩蕩的活過，自由自在的存在，哪個不勝過將自己侷限在動物園，農場或者任何遺憾要求它搖尾乞憐的地方？為了生存而放棄尊嚴尚且無可厚非。可是在衣食無虞的前提下還樂此不疲的拋棄存在的尊嚴，真的是很難說誰要比誰更可憐上一分。

  越想越可笑的情境。最後竟然又了一個更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念頭。我竟然在想，這死掉了的野豬的肉是否做的香腸？超市裡面野豬肉的香腸要三四十歐元一公斤。這碩大的一隻怕是起碼可以提取出來二三十公斤的肉吧？這時我嘗試著回憶，剛才那野豬是不是吐著舌頭。因為頭偏向一邊，那吐出來的舌頭也是朝向一邊咯？那一定是很滑稽的表情。彷彿在嘲笑我們這些貪生怕死而且不惜一切代價的在生活的路上狂奔的人。跑那麼快幹嘛？要去向哪裡？莫要因為跑的腳步太快摔了跟頭，或者讓原本就不長的人生路加速完成。像是用十分鐘甚至更短的時間來講電影的網紅們。為了養家糊口來講電影，我只有尊敬。可是為了節約時間選擇用幾分鐘的時間來享受電影的行為我真的是不敢苟同。我更想像獅子王里那隻快樂生活，簡單的享受生活的那隻野豬。少一些無聊的追逐，多一些對當下的思忖。尋找那些屬於我們每個人自己的快樂就好。